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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新的公司之後,我的工作其實不如我原本想的「就差不多一樣的內容」,上司希望我能從客服工程師開始做起,在徹底了解公司的機器之後要我轉當業務。

 

上面的人交代,下面的人就是執行,對於命令,你沒有空間討價還價打折扣,也沒有時間噓寒問暖打哈哈,當你在制度優先的公司工作的時候,這就是絕對的首要領悟。

 

幾個月之後,我摸熟了公司的系統,被命令立刻轉戰業務。大概是天生長得比較誠懇,而且說話不會油腔滑調,還有我幾乎兩天就會刮一次鬍子的關係,我的工作進展的還算順利,收入與獎金也是以前工作的三四倍。(中誠說,這跟刮鬍子沒關係。)

 

也就是在那時候,我見識到所謂的「歡場就是生意場」的文化,就是酒店,有小姐陪酒的。那天經理特別交代我在他們都回到飯店之前絕對不可以回家,在我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時候,心裡還在想著「他們?他們是誰啊?」的時候,經理車子的後門就開了,上來了幾個日本來的客戶。

 

七人座的休旅車裡面,吵得跟菜市場沒什麼兩樣,日本人說話嗓門真的很大,尤其是當他們一起大笑的時候。

 

經理向他們介紹我的時候,他們拍著我的肩膀用口音很重的英文跟我說:「今天你要多喝一點喔!」

 

那天晚上在餐廳吃飯,我一直在找機會把訂單談妥,但不知道為什麼,我完全找不到一個好的縫隙插話。一直到晚餐結束,十點不到,公司的日文翻譯湊到經理的耳朵旁說:「他們要去玩。」經理就知道什麼意思了。

 

那是我第一次到酒店去,濃妝豔抹的陪酒小姐還有裝潢氣派的包廂,把客人都當做神明一樣一定是九十度鞠躬的服務生少爺,還有幾個專門站在酒店外頭看起來非常兇悍模樣的酒店圍事,是我對酒店的第一印象。

 

「不是每個客戶都會這樣,但一定有客戶是不上酒店不簽訂單的。」經理這麼告訴我,在我第一次上酒店吐得亂七八糟的隔天早上,我的頭痛欲裂,我的每個毛細孔似乎都還散著酒味。

 

在我當業務的那一年裡,我去酒店不下二十次。經理拿給我的酒店幹部的名片,我每一張都用過了,我每一個幹部都認識了,甚至我幾乎見過了所有的陪酒小姐,只要我去過那間店兩次以上。

 

我跟許多酒店小姐上過床,我跟其中一些甚至還有感情關係。那一年的混亂對我的生命來說,就像是一座非常大的草原,其中的某一部份被龍捲風吹過,當你從高空俯瞰,你就會看見那被摧毀的部份有多麼地亂七八糟。

 

『多亂七八糟?』雅芬這麼問過我,在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。

「就像碎片一樣。」

『生命的碎片?』

「不,」我微微笑,並且搖搖頭,「是靈魂的碎片。」我說。

 

那一年,我感覺不到愛情。我只知道有些對「這個女孩」的好感來自於某個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情緒,但或許幾天或幾個禮拜之後,好感消失了,我就會離開「這個女孩」,直到「下個女孩」再出現,莫名其妙的好感又不知道從哪蹦出來……

 

這樣的循環使得我的靈魂變的很狼狽,我回頭想想那很年輕很年輕時的我跟那些真正的情人,到底是怎麼面對愛情的呢?當年那股青澀還有認真到底都去哪裡了?我感覺我那掌管著感情那一部份的靈魂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,散了一地上的碎片,亂七八糟的,就是亂七八糟的,根本沒辦法拼得回來。

 

一直到我不再做業務,拋棄了年收入至少有一佰五十萬的高薪,我才在每天早上八點十分那鬧鐘響起的瞬間睜開眼睛,發現我的視線不再因為宿醉而模糊的時候,我的腦袋不再因為酒精而頭痛欲裂的時候,還有摸一摸身旁的枕頭,不再躺著一個我只知道她的花名卻不知道她的真名的女人的時候,我才重新感覺到我好像還活著,我的靈魂並沒有變成碎片。

 

於是我換了公司,遇到了雅芬,這個有時感覺很像紛飛的女人。

 

前兩年的某一天,一個許多人在遊行抗議的那段日子裡,我在中正紀念堂捷運站,遇見了一個十多年不見的舊情人,她是我高中時的女朋友,我因為緊張而夾飛滷蛋的那個。

 

我非常非常驚訝她還能認出我來,畢竟十年的歲月實在是不短,而一個人的變化卻是很大的。看看那個兩千年意氣風發雄心壯志當選了總統,兩千零六年就被百萬人民包圍的人,你就知道人真的變化很大。

 

我指著那一身紅衣服的她,驚訝的問:「天啊!妳不是移民了嗎?怎麼會回來呢?妳在這裡幹嘛?」

她指了指身上的紅衣服,『你覺得我還能在這幹嘛?當然是來給陳水扁好看的啊!』她說。

「所以妳特地回來,就為了這個?」

她聽完搖搖頭,『命運很捉弄人,十多年前我跟著爸媽出國,當了加拿大人,十多年後卻嫁回台灣了。』她說。

「妳嫁人啦?」我很驚訝。

『我們都已經二十八了,你忘了年紀嗎?』她笑著說。

「嗯,對,二十八的女孩確實是該嫁了。」我點點頭。

『你這十多年過得好嗎?在哪裡工作呢?』

想起前一年的糟糕,我有些心虛的說「一切都很好,我現在生活得還不錯。」

『結婚了嗎?』

「還沒。」

『有女朋友吧?』

「嗯,有。」

『那就該結婚啦!』她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「或許吧。時間還沒到。」

『認真一看,你真的………變了很多。』她仔細地看一看我說。

「是嗎?」我低頭看了看自己,「我沒啥感覺呀。」

『十多年前,你還沒這麼高,身體也還沒這麼結實,而且重點是,你現在真的很帥,跟以前相比,真的差很多。』她說。

 

「是喔?」我不好意思的笑了。

『是啊……哎呀!十多年囉,大家都變了,連當總統的也變了,哈哈哈哈……』她爽朗地笑了出來。

 

她那天的笑聲至今還迴蕩在腦海裡一樣,中誠的那個夢,很巧合地和她那天的最後一句話相呼應。所以到底什麼是不變的呢?其實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變的,不然神就不需要給我們這個願望了。

 

大概是五個多月前吧,二零零七年就快要結束了的年底,又是一個加班加到沒捷運的鐵克西之夜。其實我是可以叫雅芬載我的,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。但這天她身體不太舒服,我不希望她陪著我在公司裡加班,所以叫她早點回家。

 

這天跟我一樣還留在公司裡奮鬥的人,就是那個剛來幾個月的明凱,他拿了一杯咖啡走到我旁邊來,「先喝了吧,提提神。」他說。

 

「啊!謝謝你!」我端過咖啡,喝了一口。

「天啊,都快十二點半了,事情卻好像做不完。」他說。

「哈哈哈,」我笑了出來,「事情怎麼可能做得完呢?」

「你常常這樣加班,雅芬不會抱怨什麼嗎?」

「她要抱怨什麼?」我喝了一口咖啡說,「我們在同一間公司上班,我的工作她也很清楚,如果這樣還要抱怨,那可能很難相處得下去。」我說。

「嗯,說得也是啦。」他點點頭。

「你呢?你交女朋友了嗎?」我問。

他笑一笑搖搖頭說,「沒有,所以我很羨慕你,你回家的時候總是有人會為你開一盞燈等你。」

「你快交個女朋友,就會有人開一盞燈等你了。」我說。

 

「你跟雅芬的感情很好,對吧?我常聽到她在說你。」

「嗯?」我挑了挑眉,「說好的還是說壞的?」

「都是好的呢!她說你是個好的結婚對象。」他說

「是喔?」我笑了幾聲,「好幾年前,有個女孩子也說過我是個好的結婚對象,她還說她一定要在二十七歲結婚,偏偏她二十七歲的時候我才二十五。」我說。

「我也認識一個女孩子,她也說她一定要在二十七歲結婚。」

「為什麼女孩子都喜歡為自己的婚期訂一個期限呢?」我好奇地說。

「我哪知道?」明凱放下手上的咖啡,「而且奇怪的是她當時的男朋友是在網路上認識的,還交往了好幾年咧!」

「我也是在網路上認識那個女孩子的,我跟她在一起好幾年……」我說。

 

明凱聽完之後,突然安靜了下來,我開始覺得心跳的速度有點不太穩定,他則是一臉想起了什麼似的看著我……

 

「當十九歲的夏日遇上二十一歲的紛飛……」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唸出來。

「……」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。

「你是……夏日?」他說。

 

 

* 是的,我是夏日。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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